情書——給妳，給我 原載於明道文藝459期(2015年5月)
親愛的小羽毛：
寫一封長信給妳，傾訴我的期許、鼓勵、擔憂還是無止盡的叨念？不，那都不是。真要有的，只是祝福。
祝福？是的。因為我知道我什麼也不能做，只能守著妳，看妳成長，去摔去痛去遨翔，或在彼時等妳一通電話，在彼岸，等妳的思念。到那時，有些深沈的情意會翻騰、激盪與釋放。
親愛的小羽毛，是妳撿選了我，才使我成為一位母親。而我在孕育妳的每一日，逐漸了解自身的存在。去愛一個人，了解自己背負的牽掛，是古老的機緣。那使我日夜徘徊在妳祖父母身側，被領著成長，被愛。那些被愛的經驗積累成某些美好的想望，迎接妳的到來。於是，我撫著肚皮，盼著妳，假裝妳是我忠實的知音。我時時摸著肚皮，想像那會如何漾起漣漪，妳會手舞足蹈，樂不可支。更多時候，我知道子宮裡圈起的海柔柔的包圍著妳，妳窩在裏頭靜謐的等待。
親愛的小羽毛，我不知道如何形容我們的初次見面，妳軟軟，小小的，無比脆弱，好似我幼時曾豢養的寵物，那顆孵不出來的雞蛋。可妳不同，我很快發現，把滿腔的母愛投注給妳，妳微笑而滿足。於是，陪妳，等妳，讓妳伏在胸前，汲取一種安定的力量。為此，我補捉妳的身影，記錄妳的成長，貯放在記憶裡，密實的收藏。我在時間罅隙中為妳禱念，企求世間所有美好降臨在妳周遭。但那還不夠，妳的母親變得堅強，像個女超人般。
人說所謂愛是在妳的需求中，看見我的責任。育兒，是高空彈跳與馬拉松的綜合體，是益智遊戲的搶答。而妳的哭泣總追求精準的解碼，等待被翻譯。擁有如此有別以往的經驗，再衝擊不過。是的，我在妳的哭泣尖叫撒嬌與燦笑中，兀自流連，並深刻感受育兒的苦與樂。親愛的小羽毛，在彷彿無止盡的付出與疲憊後，我的動作愈來愈洗練純熟。我踏在修煉的道路上，逐漸貞定自我的信念。因為妳，我的愛益發深刻。
時間流逝，真像俗諺說的，光陰似箭。在新手忙亂中，妳的小手小腳汰去了初生的樣貌，逐漸有力、修長。如妳日益展現的個人特質，叫我不容小覷。這樣的領悟，於我，有些傷感。我深知生命聚攏我們，然後，終有分別。親愛的小羽毛，妳大概不知道我曾自擬遺書，寫了贈妳。那太過殘酷、衝擊的不是文字或想像，而是人生。教養是培養告別的力量，我如此信仰。為此，我戰戰兢兢。在洞悉無常之常後，我格外清楚人與人的相遇，是一期一會。所以我說愛妳，在每一個我清醒的時刻，在每一個入眠的夢裡。從日出到日落，在每一個月娘守護的夜晚，我愛妳，我可愛的女兒。我為妳設想、擘劃與所有的盤算，都為了保全妳。我的手段可能錯誤、偏激，充滿母者的執著，但那都因為我愛妳。
親愛的小羽毛，是否存在一種沒有缺失的教養？我日夜蒐羅網路與書籍上的資訊，企求得到一種可能存在的答案。終究，徒勞無功。因為那些教養範本說的都不是妳，在超越個體的過程中要追求一種統一性的解答，無疑是海市蜃樓。那宛若罩著薄霧，吸引每一位母親的甜美幻象，需要我們匍匐前進，以血淚摸索。但那遠在天邊的是單一模子，從來就不是妳。
親愛的小羽毛，在月色深沉中，我唱歌哄妳，妳回我以甜蜜的微笑。再大點，我跟在妳身畔，妳會嘰嘰喳喳的回我以大串童言童語。我笑了，也許撫著妳的頭，欣喜妳的成長。也許，還有點鼻酸。這是母親，一個矛盾的身分。
親愛的小羽毛，我要告訴妳擔任母職的苦與樂，身為一個由古至今都可能受到歧視的性別，我們不是無從選擇。在母職中，我會沮喪、難過，也感到快樂、充實，但我每一日都對上天充滿感謝。在育有妳的這段時光，我改變了所有作息，看似成為一個與世隔絕的全職母親，抑鬱等待垂憐。但事實並非如此，我在這段時日的改變，以及伴隨而來的求知癖，正把我帶向一個樂此不疲的境界。我疲憊但無比快樂，努力學習與妳對話的方式，與妳的祖父母、阿姨、父親所有鍾愛妳的人和解。我興致勃勃的學起園藝、烘培與各式手作，對副食品與育兒花招如數家珍，關懷教育、環保與社會企業。因為我要身體力行的告訴妳，我愛妳，包含妳帶來的所有改變。
親愛的小羽毛，妳會在何時讀到這封信？是在與妳男友拌嘴，還是與我大吵一架甩門離去時嗎？妳依偎在妳父親的身旁，還是伴著手足在打鬧？有沒有可能是在青春期的一次挫折時，對未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惶恐？不管如何，有一天，妳會明瞭我們之間的連結，如我一般透徹。妳來到我的生命，陪我走蒙昧的一段，讓我懂得什麼叫做愛。我期望能因此給妳一點力量，陪妳披荊斬棘，一如妳在我生命的意義。
親愛的小羽毛，我祈求上天讓我成為一張白紙，永保對妳的接納。在每個可能惡言相向造成的傷痕，不致絕望。願滿天星子為妳引路，願所有光明與妳同行，而妳始終能於陰影中找到安穩，那是內在妳生命的能力，妳的母親如此祝福。
小羽毛，我親愛的女兒，這封長信是給妳的祝福與說明，來自我育兒兩年的小小心得，來自我跨越古今的愛意。在那些沒有邊界的事物中，我的愛，也在其中。
最後，祝我母親節快樂，願妳日日安好。
鍾愛妳的母親字
留言列表
